第十四章 捡垃圾(二)

  我带着曈曈继续前行,路上又碰见过几次野兔,但这一次我没有再开枪。2

  我手里的猎枪是五连发的子弹,上一只野兔已经消耗了我五发子弹,再为一只野兔消耗五发子弹,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如果这一次能捡到十字弩这种东西就好了,这玩意用来杀丧尸可能有点慢,但用来杀人还是挺趁手的。11

  最重要的是,虽然我枪法稀烂,但对射箭却还是有几分自信。3

  我带着曈曈穿过荒芜的大街,走了很久的功夫,才到了上次的那个图书馆。

  说起来,上次带回去的那些书,我已经看的差不多了,是时候也该到图书馆补一下货了。

  许是到了雨季,最近几日都是一副阴沉的模样,空气中略微有着些许湿气,我走到图书馆门前三米的距离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人来了。

  上次我离开图书馆时,大门关的很紧,但此时,那大门却拉开了些许缝隙,门前的杂草也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根据草根上湿答答的泥痕,我可以肯定,就是今天,有人进了这图书馆。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有没有出来。

  我站在图书馆前,犹豫许久后,便转身拉过曈曈,拿着路边一个破烂的垃圾桶,以及一旁的杂草,当做掩护。

  我把曈曈藏好,但曈曈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重复数次将她按回草丛后,她才终于醒悟,蹲在了草丛中,一动不动。1

  这是必要的准备工作,我不能带着曈曈一起冒险。

  曈曈虽然发生了一些异变,但她应该没有我这样的不死之身,我现在只有她这一个伴了,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

  而且,我也害怕看到曈曈在我面前露出丧尸的本性,跟恐怖谷效应无关,只是当我看到曈曈在我面前进食后,恐怕我就无法把她留在身边了。4

  曈曈,就像是我用来麻痹自己的药,欺骗自己并不孤单,一旦这药到了无用之时,也应该就是分别的时候了。

  并不是我冷酷无情,而是我知道自己,已经从内到外都要坏掉了。8

  我握着猎枪,蹑手蹑脚的走入图书馆中,而图书馆中的景象,却让我再次皱起了眉头。

  上次,被我随意丢在地上书籍,此刻居然被放回了书架,摆放的整整齐齐,书架上的灰尘也被人细心打扫过。

  再望深处望去,图书馆的窗帘已被拉上,透不过一丝光线,深处便笼罩在一片黑暗之内。

  我猫着腰,蹑手蹑脚的快速移动到一个书架旁,背靠着书架,有些紧张的检查了一下子弹。

  按着我一贯节省的坏习惯,今天出门也只带了十发子弹,之前打那只该死的兔子,已经浪费了五发,现在只剩五发。

  不过,按照我的枪法,猎枪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威慑敌人,威慑不行,我就只能把长长的猎枪当烧火棍抡了。

  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身子蹲的更低了一些,依靠着书架当做掩体,缓慢前进。

  如果这里有敌人,且如果他们藏在暗处,那么他们的眼睛应该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也就是说,他们看的我,而我暂时看不到他们。

  我唯一的优势,就是不值一提的不死之身了。6

  随着我缓慢的挪移,我终于靠近了那片黑暗之中,忽的黑暗之中,传来一道很轻微的脚步声,离我很近。

  妈的,果然发现我了。

  我一边低声咒骂,一边迅速靠向一旁的书架,暗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我听到了有人助跑的声音。

  嘭!一声闷响,深处的一个书架被人一脚踹倒,向着外面的方向倒去,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书架一个接着一个,轰然倒来。

  “日。”

  我再次骂了一句脏话,顾不得其他,就地一个翻滚,躲过倒来的书架,而就在我翻滚而出的时候,暗中的人也终于确定了我的位置。

  没等我站稳身子,便有一个人快速跑来,一个飞扑便想压在我的身上。

  我迅速扭身,虽然被那人扑了个正着,却也提前将右腿收在身前,径直一脚对着那人狠狠蹬出。

  这群人,居然不打算对我用枪吗?是想要一个活口?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但紧随而来的拳头,打断了我继续思考下去的可能。

  我挨了那人一拳,却没有要还击的意思,而是立即起身,我听到了更多的脚步声,绝不能继续躺在地上。

  在我站起身的瞬间,一个高大的人影便径直向我撞来,我身子微侧,以肩膀接下了这次撞击,然后抡圆了手中的猎枪,狠狠地砸在了那人脸上。

  那高大的人影被我直接砸懵了,踉跄的向后退去,可就在此时,一支箭矢猛然射来,洞穿木制的地板,插在了我的脚边。

  我见状一愣,下意识的想要寻找掩体,然后再去寻找射箭的第三人,但他们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又是一枝箭矢射来,直接贯穿了我的肩膀,疼痛使我的动作慢了下来,而趁此机会,一道人影,从黑暗中迅速奔跑而出,手中的箭矢一直瞄准着我的脑袋。

  “不要动,不然你会死的。”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借着光芒,看清了拿着十字弩的人影,那是一个女孩,皮肤被风吹的有些粗糙,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应该只有十五六岁左右。1

  被箭矢贯穿脑袋的感觉可不好受,所以我放弃了抵抗,而且这群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他们并没有一开始就用十字弩给我致命一击,而是想活捉我。4

  看到我放弃了抵抗后,剩余两人松了一口气,而紧接着黑暗中又走出一人,那是一位身形壮硕的男人,看上去似乎是这些人的首领。

  那个为首的男人,一边看着我,一边向我这边走来,嘴中命令道。

  “放下武器。”

  我顺从的将猎枪放在了地上,同时心中也在思考,只是四人小队的话,我有把握靠着不死之身把他们都解决掉。

  但,我想看看他们要怎么做。

  为首的男人看我把猎枪放下后,对另外两个男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人立即心领神会,快步向我走来,先是拿走了我的猎枪,又拿走了我背上的背包。

  很可惜,我的背包现在空空荡荡,今天还没来得及开张,他们应该会很失望吧。

  那两个男人拿着我的猎枪和背包,回到那个为首男人跟前,低声说了几句,为首的男人接过背包,然后将视线移向我,问道。

  “图书馆里可不会有什么物资,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没有说什么俏皮话,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我想找点书看。”

  闻言,那四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拍腿大笑,也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他们哪个笑点。

  “哈哈哈哈哈哈。”

  那四个人笑了很久,笑得我都开始怀疑他们的肺是不是变异了,可在那四人停止大笑后,他们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只见其中两人从他们的背包中取出了几盒罐头,放入我的背包,然后用力一拋,向我扔来。

  我有些恍惚的接住背包,大脑突然有些短路,不解望向那四人。

  他们显然也看出了我的疑惑,那个为首的男人,向着我温和一笑,说道。

  “只看书可吃不饱肚子,拿上这些罐头吧。”

  我皱着眉头,感觉脑袋里有一只兔子在乱窜,思绪完全乱了。

  “不是,你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世道,在城市中搜刮物资时,碰到的所有陌生人,都是物资的一种,生死相搏才该是常态才对。

  高个的男人很放松的坐在倒在书架上,笑呵呵的说道。

  “我叫高连。”

  “刚刚被你蹬了一脚的傻子呢,叫李易。”

  “拿着十字弩的帅气妹妹,叫王子萱。”8

  说着,高连将视线投向那个为首的男人,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说道。

  “他啊,是我们的头,也是子萱的哥哥,王泉。”

  “跟你一样,肚子都填不饱,还想着来这里找几本书的烂好人。”

  我抱着我的背包,望着那个叫王泉的男人,轻声说道。

  “在这个世道,烂好人可活不到现在。”

  王泉微微耸肩,一脸无所谓的回道。

  “你说的对。”

  “可我就是活到了现在,或许是老天是不想让我死吧。”

  听到这句话,我笑了,一瞬间,我觉得这个王泉的人和我很像,同时我也有些兴奋。

  我终于,在这个狗屎一样的世道里,碰到了一个真正的活人。1

  在这一瞬间,我放下了所有的戒心,抱着背包直接坐在了地上,微笑着望向王泉,如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向他问道。

  “你最喜欢哪本书?”

  闻言,王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怎么也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而作为他的妹妹,一旁的王子萱却是与一旁的几人对视一笑,有些嘲讽的说道。

  “我哥他啊,最喜欢《洛丽塔》那本书。”

  “是一个恶心的萝莉控。”

  说罢,另外两人也笑了起来,我似乎被他们感染,也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望着被众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王泉,心中忽然有些满足,于是,我望着他,回想着《洛丽塔》中的名句,轻声念道。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

  “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我看到,王泉的眼睛在此刻亮了起来,他似乎也十分开心,他笑了又笑,然后同样轻声念道。

  “我望着她,望了又望。”

  “一生一世,全心全意,我最爱的就是她,可以肯定,就像自己必死一样肯定。”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

  “但我只望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说罢,我和王泉相视一笑,我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庆幸。2

  王泉把我的猎枪扔了过来,我伸手接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而剩下三人却是吓了一跳,立即准备好了与我继续厮杀,却被王泉拦了下来。

  高连不解的瞪向王泉,大声说道。

  “老大,你疯了吗?”

  对此,王泉只是轻轻摇头,很有信心的注视着我,缓缓说道。

  “放心,他和你们打斗的时候就能开枪的,但他没开。”

  “他和我一样,脑子不太正常。”

  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将猎枪随手放在了一边,同时我也对他的话十分认同。3

  生物生存的要素,就是要随着环境而改变,既然是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世道,或许变得冷血,暴力,才是最适合生存的。

  而保持清醒,其实才是一种刻到了骨子里的疯狂与执拗。

  我打开背包,将他们塞进去的两盒罐头,重新扔给了他们,并对王泉告诫道。

  “你继续这样心软下去,很可能会死的。”

  “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在这种地方还是下死手好一点,不要心存侥幸。”

  王泉接住那两盒罐头,似乎有些不服气,反驳道。

  “那你呢,你刚刚不也是一枪没开吗?”

  我对着王泉翻了一个白眼,用手拍着身边的猎枪,十分坦诚的解释道。

  “我的枪法很烂,不开枪是不想浪费子弹。”

  “而且……”

  我靠着墙壁,对着那四人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有着些许小得意的说道。

  “爷是不死之身,没枪也能把你们四个菜鸡都给收拾了。”5

  那四人愣了一下,然后都是摇头失笑,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看着我,等到他们笑够之后,高连有些好奇的向我问道。

  “为什么,你要保持着文明社会时的习惯呢?”

  我眯起眼睛,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但它的答案却很无趣,也很千篇一律,我想了想,便笑着对他们说道。

  “对我来说,失去了珍贵的东西后,我唯一能做的事。”

  “便是永远的记住。”

  我抬头,望向满是蛛网的天花板,眼神恍惚,我的嗓子忽然变得有些沙哑,有些无力,似是单是想起,便已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总得有人记得。”

  “这个地方曾经有很多的人,他们不会一见面就厮杀,也不会为了几盒散发异味的罐头反目成仇。”

  “他们会很安静的坐下,拿着自己想看的书,听着自己喜欢的音乐,陷入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中。”

  “我们也曾是人,现在也该是人。”

  “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