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西塞据点(二)

  走入地道之后,阿杰便向着纵横交错的通道,大声喊了一声。

  “李老头,客人来了,准备架锅啊。”

  阿杰的声音,在那通道中回荡,转音不息,真不知道这里的地方究竟有多少分支。

  不久之后,黑漆漆的地道中,有一丝火光亮起,火苗吞吐,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扶着一位神色呆滞,无比憔悴的老人,拄着火把,从这黑暗的洞中走出。

  在这两人之后,有几位老人吃力的搬着一个铁桶,缓慢的移动着。

  我身后的高连像是再也看不下去,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李易,这两人快步走去,接过了那个大大的铁桶。

  那几位老人见状一愣,随即和蔼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高连与李易,低声说道。

  “谢谢了,小伙子。”

  高连没有说话,但他的情绪却有些不对劲,借着火光,我看到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那位需要搀扶的老人,终于走到了我们身前,他的双眼混浊,黯淡无光,皮肤黝黑的像是从木炭堆里滚了一圈一样。

  老人微微站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阿杰,反应有些缓慢,他抬起干枯如木枝一般的手指,指向我,声音沙哑的问道。

  “阿杰,这是……谁啊?”

  阿杰向着老人笑了笑,抱着怀中的玉米,走到那个铁桶边上,将玉米倒了进去,嘴中则缓缓说道。

  “李老头,这个就是我早上和你提起的那个富的流油的大地主。”

  “你瞧,人家刚一来,就带了这么多的玉米当见面礼。”

  老人闻言,一张干瘦的老脸,露出喜意,不住的点头说道。

  “玉米好啊,玉米好啊。”

  老人的意识,看起来不是很清醒,有些呆滞,应该是这些老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了吧。

  阿杰走到我的身边,轻声对我介绍道。

  “这是李老,一辈子在地里摸爬滚打,当初的围盾据点,就是有他才能种出庄稼来的。”2

  闻言,我神色一晃,随即对着老人轻轻点头,温声叫道。

  “李老好,我是阿杰的朋友。”1

  老人对着我眉开眼笑,慈祥的伸手摸向我的脑袋,声音沙哑的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

  好孩子,一个久违的称呼,却让我的心情,复杂难明。

  黑暗的光线中,我缓缓站直身子,望着面前慈祥的老人,无声而笑,笑的很难看。

  末世之中,老人与孩子,似乎都变成了一些让人陌生的词汇。

  就好像……这个末世已经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我以往见过的孩子,都是一脸的敌意,满面污浊,缺少着我认为该有的天真无邪。

  而老人,则尽是白骨,没有寿终正寝,没有天伦之乐,只有随时而来的死亡。

  黑暗之中,火光摇曳,却终究只是微光,根本照亮不了什么。2

  在一番寒暄之后,那些老人便打算用我带来的玉米,为我们接风洗尘,所以他们打算带着那个铁桶,去山谷的泉边,去清洗一下桶中的玉米,顺便接一下山泉水回来。

  我与阿杰几个年轻人,自然是主动拿过了铁桶,将这项任务,揽在了我们几人身上。

  山泉距离地道并不算远,我们几人拿着铁桶,蹲在山泉边,反复泡着桶中的玉米。

  事实上,皮卡车上的玉米,只被老人拿了一小部分,他们似乎不好意思拿的太多,甚至连这铁桶都没有装满。2

  我坐在山泉边,看着清澈的泉水,不由得伸出手掌,按入水中。

  泉水清凉,隐约间,似有鱼儿游过,生机盎然。

  我转过头去,望向之前便有些古怪的高连,相比那时红了眼眶,此时的高连显得更加奇怪。

  高连红着脖子,十分卖力的清洗着桶中的玉米,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整个人像是到了情感崩溃的边缘,却又一声不吭。

  剩下几人都注意到了高连的异常,但都默契的一言不发,没有多问什么。

  除了我。

  “高连,你怎么了?”

  我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山泉边响起,就像是一块石子落入谭中,瞬间掠起一阵涟漪。

  高连身子一顿,随即红着双眼,望向了我。

  片刻后,高连故作轻松的挤出一分笑容,只是他笑起来像是在哭一般。

  “我……我只是想起了我家的老头子。”1

  高连想要以轻松的口吻说出,但话一出口,这个高大的男人,便瞬间变得脆弱起来。

  他无力的抱着铁桶,坐在山泉边,红着眼睛,低声说道。

  “末日之前,我一直都在外地工作。”

  “我……差不多有一年多没有回过家了,我家的老头子,总是在电话里,念叨着想见我一面。”

  “可我抽不出身,还想着……以后总会有时间陪老爷子的。”

  说到此处时,高连忽然变得哽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我……我。”

  山泉边一片沉默,我们都知道后续,我们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没能来得及道别,就永远的错过,生死相隔。

  忽的,我想起了曲云流引用的那句话。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那会是什么感觉呢?多年之后,那份哀伤淡去,习惯了没有那人的生活。

  但在偶然下,我们总会看到那人留下的痕迹,然后怅然若失,原本淡忘的记忆,纷至沓来,将我们留在原地,然后淹没。

  等到回过神时,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高连似是恢复了过来,但他还是低着头,一个劲的清洗着玉米,嘴中低声说道。

  “不能让这些老人家,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

  闻言,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捡起一块石头,向着山泉中扔去,看着溅起的水花。

  我转头向包括阿杰在内的四人望去,十分认真的问道。

  “你们觉得,一个人攻打古城据点的胜算有多大?”

  闻言,高连三人惊愕的抬头望来,而阿杰则是皱起眉头,用手拍着水花,沉声说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古城据点是什么,但一个人攻打一个据点,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我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再次问道。

  “那如果,我开着一辆九吨重的卡车呢?”5

  这次阿杰没有说话,而是一直沉默的李易对我说道。

  “能撞死不少人,但还是会被人用枪射杀的。”3

  我轻轻点头,然后再次向他们四人问道。

  “那你们来不来。”

  ……

  傍晚时分,西塞据点的地道内,所有人都围成了一圈,老人们捧着一个个脏兮兮的碗,对着碗中的玉米粥吃的香甜。

  我坐在角落中,微笑着看着老人们,不曾说话,阿杰就坐在我的旁边,神色挣扎的端着一个碗,迟迟没有吃下碗中的玉米粥。

  另一边,高连三人却像是有了壮士断腕的豪气,大口吃着玉米粥,神色自在,甚至有几分痛快的感觉。

  一位老奶奶似是吃的开心,忽的站起身来,对着摆在正中的火把,起脚,抬步,摆出了唱戏的驾驶。

  只见老奶奶清了清嗓子,缓缓唱道。

  “湛湛青天不可欺,是非善恶人尽知。”

  “血海的冤仇终需报,且看来早与来迟。”

  随着豪迈的戏词唱出,老人们纷纷拍手叫好,似是受到鼓励,老奶奶便轻轻踩步,变了声调,继续唱道。5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喝彩声依旧,火光映衬下,老人们像是变成了孩子,笑容满面的一起打着拍子。1

  洞中的火光,似乎……终于亮起来了。

  火舌吞吐,倒映在阿杰的眼中,他怔怔的望着燃烧的火堆,最后却是苦笑一声,不再犹豫什么,端起碗来,将已经凉掉的玉米粥,大口喝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