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区·落潮酒吧】

　　文字有很多的可能性。仅仅是普通文字的堆叠，就可以衍生出无限的可能。可是在这些无限可能中，为什么没有能让我成功的可能呢？我越发在考虑一个十分简单的理由或者说是答案——我仅仅是，没有天赋的人罢了。

　　有藤在病床上喃喃自语着。

　　“吱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

　　“哥哥！”

　　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光已经缠到了有藤的身上。为什么说“缠”呢？因为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动词来形容小光的动作。她的身体压在有藤的腿上，双臂挽住有藤的脖子。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啊......小光，太近了......”

　　有藤将头别向一旁。

　　“哥哥——呜哇哇哇哇！”

　　小光将头埋在有藤的胸口，痛哭了起来。她的身上脏兮兮的，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是皱皱巴巴的，看上去就像是刚被水冲刷过一般，制服下摆上还沾满了暗色的泥点，如果不是突发情况，平常相当在意个人形象的小光是不会穿着这样的衣服见人的。

　　（果然，小光也经历了和我一样的夜晚吧。）

　　“对不起呢，小光，没能保护好你......”

　　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有藤将自己的妹妹紧紧地搂在怀里。

　　（如果不是我多事，就不会遭遇这样不幸的事情了吧。明明口口声声地说要保护小光，但是到最后，把小光卷入糟糕事件的人，竟然是我。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不够格。）

　　“那个，谢谢。”有藤对始终杵在门口，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他们兄妹团聚的青年低下头。

　　“不必，毕竟，你的妹妹是自己逃出来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自己逃？”有藤看向怀里的小光，不知什么时候，哭声渐渐地笑了下去。虽然瘦弱的肩膀还在颤抖着，但是他已经听不到哭声了。

　　（莫非......）

　　有藤察觉到不对劲，把小光小心翼翼地翻过来。

　　“咯咯咯。”

　　这丫头果然是在偷笑。

　　“哥哥又被我骗到了。”她咧着嘴，满是得意说道。

　　“小光！这是怎么回事！”

　　“嘛，妹妹可是自己逃出来的哦~我厉害吧？哥哥快夸夸我。”

　　（竟然能从那些人手里逃出来，小光实在是——

　　——太厉害了啊！不愧是我的妹妹，不不不，不愧是小光！）

　　“怎、怎么做到的！”

　　“就是这样这样然后就那样了啊。”小光笑着躺在有藤的腿上，“哥哥明白了吧。”

　　（果然，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只要小光平安无事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

　　“没想到你们兄妹关系这么好呢，难不成是有什么禁断的情感么？”梶柊真突然饶有兴趣的说道，“真是美好而又纯真的亲情啊——我真是超级超级羡慕的。”

　　“才没有啦。”

　　“哥哥，还说没有么？明明已经把人家，把人家——把人家那样了。”

　　“小光不要胡说八道了，什么叫“那样”啊？有话说清楚好吧。”

　　“我懂。我懂。”

　　“等一下，你怎么就懂了啊！”

　　（算了，只要小光在我身边，类似像这种误会总是会出现。有的时候我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

　　三沢小姐和花之内小姐走了进来。

　　“小光，你的衣服都脏了吧，跟姐姐去换一套新衣服吧。”

　　小光抬起头，“有新衣服么？”

　　“当然啦！我们会提供最优质的服务，所以跟我来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光马上看向有藤，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有藤只好点了点头。

　　小光马上从有藤的身上跳下床，如火箭一般冲出了病房。小光依旧是那样，听到有新衣服就会非常兴奋。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

　　三沢小姐把门关上。

　　梶柊真原本轻松愉悦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暗下来。有藤知道，他要准备谈正事了。或许是关于酬劳问题吧。毕竟他们应该都是生意人，不会平白无故的救下自己，恐怕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令有藤惊讶的是，三沢小姐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果然，人都保有着自己的秘密。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有藤本以为梶柊真要提钱的问题。他却提起了那件事情。

　　他直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扣动了扳机，子弹从枪口射出，穿过了驾驶席的座位。那名司机倒在了方向盘上。有藤不知道他的现状如何，有没有脱离危险。但他很清楚，我会因为此事面临法律的审判。

　　（只要小光还好，那么即便是进监狱，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有藤第一时间的想法。

　　“他还好么？”

　　“很不幸，他已经升天了。”梶一字一顿的说道。“其他人也得到了应有的结局。”

　　三沢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那两个人的对话。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波动。

　　“这样啊......会有人来抓我对吧？”有藤叹了一口气，移动着他笨重的身躯，坐在了床沿上。昨天夜里的车祸，有藤的大腿正好撞到了车门突出的把手，所以至今依旧是很疼。“还是说，你们是想带我去自首？”

　　有藤也没想到他在杀了人之后能做到如此平静，也没曾想到过他的人生仿佛置身幻境。

　　“都不是。”梶沉吟了一会儿，“我想告诉你，这件事对你来说就是一场梦境，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唯一的区别就是你现在醒了。”

　　“——您是什么意思？”

　　“你本来很不幸，但是你幸运地遇上了我，所以你现在什么都没做——”梶柊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塑封袋丢到了病床上。

　　有藤拿起这个塑封袋。

　　“这个是？”塑封袋里装着一颗子弹头，上面还沾着些许血迹。

　　“你杀人的证据。”

　　有藤心里一沉。

　　三沢小姐的眼睛里也写满了疑惑，她以为那个男的真是坠车而死的。

　　“我从那个人身上取下来的。”有藤抱起胳膊，靠在墙边，“介于这次事件背后的关系，我不能让你去自首，你去自首，就等同于让你去送死，那我就白救你了。更何况，我更愿相信你开枪是为了正当防卫，只不过那些审判你的家伙肯定不会这么想——所以，你的罪，自己留着吧。”

　　小小的弹头上，承载着一个人的生命。警示着有藤开枪杀了人。

　　“呕——”

　　回想到子弹穿入人体的场面，有藤俯下身干呕起来。他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但是一晚上什么都没吃，肚子里现在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我杀了人，反而是我在这里作呕。实在是太讽刺了。）

　　“这是正常反应。”梶一副见怪不怪地样子说道，“等你想明白也就好了。”

　　有藤趴在床边，不停地呕吐。但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从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咳咳——”

　　（我如果就这么死了的话。或许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梶和三沢站在旁边，什么话也没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藤终于能冷静下来了。

　　与其说是冷静，不过是在故作镇定罢了。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你的妹妹。”也许是见有藤正常了一些，梶柊真继续开口说道，他是在向有藤交代这件事情的后续，“你们很亲密，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要告诉她，相信我，你不会想看到结果的。”

　　有藤点了点头。

　　（我在想，如果我告诉小光说我杀了人呢？她会做何等表现呢？有一个杀人犯哥哥对她来说会是一种怎样沉重的打击呢。）

　　想到这里，有藤完全同意梶的看法。这件事情，只能是一个秘密，绝对不能让妹妹小光知道。

　　“还有，你手里的子弹，不要丢掉，把它收好。这个小东西很有用处，保不齐以后会用到。”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留着自己的罪证？）

　　梶柊真的话让有藤一头雾水。

　　“这个你别管。”梶没有打算告诉有藤实情，“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我把它给你，最重要的是想让你自己铭记你干了什么。杀人的感受并不好，但是如果忘记这种感受，你早晚还会再这样干。一个跟我很亲密的朋友曾经告诉过我，一旦一个人手上沾上了鲜血，就再也擦不掉了。”梶似乎露出了很惋惜的神色，不过这个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间。

　　（原来是这样。）

　　有藤轻叹了一口气。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种事？我又为什么会救你？”

　　“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呢。”

　　（是啊，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愤怒的上蹿下跳？躲在角落里哭泣？怎么样都无所谓吧，只要能活下来。怎么样都好。）

　　“是啊，知道了也没有办法。”青年突然笑了出来，“少年，你欠我一个人情。很大很大的人情。在这个完美世界里，懂得还人情就已经够了。”

　　“报酬么？”

　　“报酬？报酬就是人情。”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有一天我会让你来还我这个人情的。不过不是现在。”

　　有藤点了点头。

　　（毕竟是人家救了我。）

　　“休息好了就带你妹妹回家去吧，那些人不会来找你了。”

　　“谢谢。”

　　梶表情很自然的摸了摸三沢小姐的头。

　　有藤毫无理由的心生妒意。

　　打开门，两个人走了出去。

　　“哦对了，少年。”梶回过头，“说了这么久，忘记自报家门了，我的名字是梶柊真，专门帮人处理麻烦。要是有麻烦的话，就来这个落潮酒吧来找我吧。”他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离开了房间。

　　门被缓缓的关上。

　　“呼......”

　　有藤的手里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子弹。

　　（该回家了。）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