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京城亥时——

  “宇文公子请坐,我去沏杯茶。不知公子可有爱好的茶叶?”姬穆雪将宇文竺迎进房,轻轻锁上门。

  这屋中未见点香,但不知为何有股淡淡的花香味。屋里四面皆有大窗,窗外是庭院——宇文竺来时也见到了。一东南横置的绣花屏风将屋子分割成了两边,靠北的看样子是梳妆台,靠南的是卧榻。半掩着卧榻的垂帘与屏风都是青色,就连门窗墙壁都是青色的。

  “菊花茶。”宇文竺想来自己嘴里的溃疡还没消尽。

  姬穆雪一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姬姑娘名中不是带了个雪字吗,怎么这么喜爱青色?”宇文竺环顾四周,心想这屋内摆设装潢倒也不像是一般人家,这姬穆雪莫非是富家之女。

  “那名里带个墨字的岂不是要把屋子都涂得跟你心一样黑。”姬穆雪嘟了嘟嘴,对宇文竺的问题感到有些不满。

  “来,你的菊花茶。”姬穆雪提着一壶茶来到桌前,“宇文公子,你坐啊。”

  “我的心可不黑,在下洁白的很。”宇文竺轻笑了一声,坐在木椅上,看着姬穆雪的双眼。

  “既然你心洁白,为何在湖畔与我搭话?”姬穆雪并没有躲避宇文竺的眼神,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着。

  宇文竺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又给姬穆雪满上了。

  “难道此前没有男子主动与小姐攀谈吗,小姐抚的一手好琴,唱的一口好曲,想必爱慕姬小姐的男人绝对不在少数吧。”宇文竺说这话时没有再看着姬穆雪。

  “爱慕我的人或许有,但他们不敢说。”姬穆雪看着宇文竺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自己并没有喝。

  “他们怕我哥哥与爹爹杀了他们。”

  宇文竺差一点就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他实在是不理解为何在这个地方表达爱意还能惹来杀生之祸,莫非这姬穆雪成了什么了不得的角色。

  “我们家应陛下的邀约前来京城,建立了这京城商会,管理着京城千千万万的买卖,想要与我家攀上关系的人可不少。只是我爹爹不忍我受尘世骚扰,下令将献谄媚于我之人都杀了。”姬穆雪死死盯着宇文竺,云淡风轻地补充道。

  宇文竺冷笑了一声,将杯子倒扣在桌上:“你呢?也主张把这些人都杀了吗?”

  姬穆雪垂下了头,轻轻抚摸着杯口,沉思了一会回答道:“如果真是为了攀我家关系的,杀不杀我都不在乎。”

  宇文竺看了看锁上的门,叹了口气。

  “你要杀我吗?”宇文竺看着姬穆雪头上的簪子,暗暗算起了价钱。

  “我不杀你。”姬穆雪猛的一抬头和宇文竺的双眼又对上了。她总感觉自己被这双无神的眼睛深深拉扯着,像是漩涡一样,深不见底。“已经没什么好杀的了……京城的商家都被我爹杀了大半了。“

  宇文竺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刚刚来路上宇文竺才发现这商会像是一座宫殿一样坐落在天子脚下,商会里头办事的都坐个歪七扭八看着门外广场嗑瓜子花生。大门口的广场中央立了个刻着“以德行商,以理行事”的石碑,下边落款的是行商监察司。这碑旁站了三两个官府的人,戴着高帽踩着木篮高喊着“有冤申冤,有苦诉苦!衙门空了好些日头了!”

  衙门空荡,偌大一座京城无人申冤,官府无需断案,商会无商可行。看来这京城是真“太平”啊。

  “你爹莫非叫姬墨?”宇文竺捏紧了衣摆。冷笑一声。

  “我爹姓甚名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是少与我来往吧,我爹见着了你也逃不了。今日要你来是看在我俩有缘的份上,至少在我房里还是我自己能做主的。”姬穆雪背过身去,默默擦了擦眼角。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若你有心,黑白岂是别人说了算的。姬姑娘若以后还在湖边弹琴,我定天天去听。”宇文竺站起身来,走向窗边。

  姬穆雪双眼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不怕死?”姬穆雪也站起身来走到宇文竺身边,为他把窗子推的更开一些。

  月色真美啊。二人在心里都暗暗想。

  “你不怕我死,我便不怕死。”宇文竺把头探出窗外深吸了口气,那花香味更是浓郁了。姬穆雪歪着头用手缠弄着自己的发尾,似乎在思忖宇文竺这句话的意思。

  二人沉默了不知多久,宇文竺忽然想起客栈里还有两个兄弟在等自己,便有了去意。

  “我该走了。”宇文竺转过身把腰靠在窗台上,看着还在玩弄自己发尾的姬穆雪轻轻说道。

  “我送你。”姬穆雪的脸稍稍有些发红,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宇文竺的离开而如释重负还是因为理解了宇文竺说的那句话。

  姬穆雪带着宇文竺走着小路,来到了“宫殿”的侧门,递给了宇文竺一个香袋。“送你的礼物,纪念一下你是第一个敢主动跟我搭话的陌生男子。也是第一个来我房间的客人。”说完这话姬穆雪把身子背了过去,不让宇文竺看见自己略显羞涩的神情。宇文竺接过香袋闻了闻,与在姬穆雪家里闻到的花香一样,满意地笑了笑。

  “打不过就跑,别死了。”姬穆雪突然想起自家的佣人若是看见了二人的行踪,一定会报告给父亲。但借此机会她也想试探一下这宇文竺究竟是何方神圣。尽管内心一直在劝自己宇文竺的生死和自己无关,但没来由的,竟然有些不希望宇文竺出事。

  “我还会再去听你抚琴的,告辞。”宇文竺故作淡定地拱了拱手,转身往大路跑去。

  进了客栈门前那条街后,宇文竺就一直弯着身子藏匿在人群之中,生怕哪里来一支暗箭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与姬穆雪交谈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居然让宇文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与快乐。他不知道生性凉薄的自己为何要主动与一个陌生女子攀谈,他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结识姬穆雪带来的杀生之祸。但他知道这一切或许都是冥冥之中二人的缘分所致。

  弓着腰走了好一会,总算是见着那桥了。宇文竺盯着那桥下的柳树回忆姬穆雪抚琴的姿态,心跳忽然开始加速。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她呢?宇文竺开始担心自己要走到掰着指头算日子这步田地了。不知者无罪,希望姬穆雪的父亲看在自己初来乍到的份上能够高抬贵手饶自己一命。但不论如何命运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李铭朝这会估计也在盘算着怎么给咱们找个立足之地。这京城可算是给姬家把持住了,这皇帝也可算是糊涂到家了,指不定哪天皇帝生日变忌日,趁着现在东窗事未发,能跑多远算多远。

  那什么狗屁监察司估计也是和商会串通一气的,林凌这个女人不能太过信任。如果她已经对咱们起了疑心,那更该趁早离开。

  忽然远处的人群里窜出来两个身影,火急火燎地进了客栈。

  不好,这不会是林凌的人吧。宇文竺吃了一惊暗叫不好,但镇定下来想想,如果林凌想对三人不利,是绝对不会选个宇文竺不在的时候行动的。那么会不会是官府或者姬家的人?这也说不过去,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与李铭朝何亦之的关系。想到这宇文竺松了口气。总有些个冒冒失失的客人。

  进了客栈掌柜的正在柜台上算账,瞧见宇文竺回来了,急忙迎上前去。

  “你那两个兄弟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吧?”掌柜来回扯着手上的账本,显然是担心自己的客栈被连累。

  “刚刚冲回来的二人是我兄弟?”何亦之大惊,以二人的性格,没有什么能够让二人如此匆忙,排除见着了美女,那必定是……有危险,甚至是被追杀了。二人初来乍到确实有可能犯些什么事,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总而言之我们这三个真的是傻逼聚一窝了。

  “对啊,我看……”掌柜突然低头不敢作声,踩着碎步回柜台后边算钱了。宇文竺还想问什么,只见一袭红衣从身旁飘然而过,径直上了楼。宇文竺定睛一看,好家伙,那不正是林凌!

  在宇文竺心里,此时的林凌已经和敌人画上了等号,二人之所以火急火燎跑回来,说不定正是被林凌追杀。但林凌进客栈的时候不可能没有看见宇文竺,但她没选择下手也没选择继续等待时机,而是当着掌柜和宇文竺的面上了楼。

  宇文竺偷偷跟在林凌后面,半靠着楼梯的扶手假装是在喝茶,一边暗中观察。

  只见林凌在一方门口站了一会,忽然一把推开了门。宇文竺从火光照映的影子看出这正是何亦之与李铭朝,赶忙追了上去。

  宇文竺透过门缝暗暗监视着里面发生的事情,他本以为林凌会对二人动手,但看见林凌居然淡定自如地坐了下来。李铭朝!坐在你面前的很有可能是要你命的杀手!你特么别看腿了!宇文竺清楚得很这李铭朝到哪个朝代都是个花花公子。

  宇文竺正看的认真,突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猛地一回头掌柜居然也跟了上来。宇文竺连忙下去扯着掌柜:“你来做什么?”掌柜忧心忡忡地握住宇文竺的手:“你们别太信那女人的话,但也不要觉得她是坏人,她爹是林润,当年就是他给京城的老商人们上的奏结果被贬去柳州了!”宇文竺虽然不太清楚掌柜说的“老商人”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林凌她爹得罪了商会的人,也就是姬家,而皇帝似乎已经不能掌控官员的去处了。那这诞辰庆典的唯一目的就是……

  宇文竺心生一计,也许借着这次机会,可以拉拢一下林凌,三人也不必因为孤军奋战而逃出京城了。

  打定主意后的宇文竺再一次站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