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莉莉娅(二)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互相问最后一个问题。还是莉莉娅先问。”

  “啊,那……”听到只有最后一个问题,莉莉娅苦苦思索着:“我一时想不出来……”

  “没有关系,那就先欠着。以后什么时候问我都可以。那么,我来问莉莉娅——”416露出严肃的表情:“接下来这段路可能会很危险,很艰苦。莉莉娅一路上会听叔叔的话,按叔叔的要求做事,当个好孩子吗?”

  “会的!”

  “果然是个好孩子。现在,好孩子应该睡觉了。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呢。”

  “可我睡不着。”莉莉娅摇摇头。

  “没关系,叔叔来教你怎么睡着。你把睡袋拿过来。”416看着莉莉娅再次蹑手蹑脚地取来了自己的睡袋,然后钻了进去,继续睁大着眼睛。

  “好,现在闭上眼睛,想象你在一片海滩上。”

  “莉莉娅知道海滩是什么!在图画书上看过,塞拉姐姐也给我讲过!”睡袋里的莉莉娅挥了一下手。

  “那就好,你现在就在一片无垠的海滩上。你的前面是蓝色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海。你的左右两边,地上到处都是细细的沙子。”416尽量用简单的语句向莉莉娅描述。

  “你坐在沙滩上,太阳晒在你身上,暖暖的。海风吹在你身上,凉爽的。”

  “嗯嗯……塞拉姐姐和捷娜姐姐也在这片沙滩上吗?”

  “没有,只有你一个人。”

  “那很无聊啊。”

  “对,所以你开始数上面有多少沙子。你每数一粒,就往海里扔一粒。”

  “一,二……”

  “不不不,不是从一开始数。你已经知道上面有多少粒沙子了。有,恩,一百万,不,十万粒。你扔掉了第一粒,还剩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沙粒掉进水里,立即就看不见了。现在扔掉第二粒,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

  “九万九千……”莉莉娅发出呵欠的声音:“九百九十八……”

  “身边的砂还有那么多,现在扔掉第三粒,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

  “九万九千九百七十七……”莉莉娅已经无法准确复述416给出的数字。但416并没有纠正她,而是带着她继续往下数。

  还没有数到第二十颗,小女孩的数数声就消失了。她的呼吸变得舒缓而平稳。

  “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我们之前不是说过要诚实回答问题吗。叔叔第一个问题就没有诚实回答你,庄维克并不是我的真名。我没有名字。我的代号叫做四一六。”

  “ZZZZZZZ……九万九千九百四一六……ZZZZZZZ”已经进入睡梦中的女孩突然又说出一个数字,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晚安,莉莉娅。”

  看着已经带着有点傻的笑容沉沉睡去的莉莉娅,416换回了原来的坐姿,把刚刚放到一边的“喧嚣”重新握在手里,闭上眼睛,让自己进入特派员的睡眠状态。

  但没一会儿,他就被新的响动所唤醒。又有一个人醒了。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身后开始四下寻找。

  是塞拉。416看见她的瞳孔也变成了和他类似的夜视猫瞳。

  “莉莉娅!”她小声喊着,声音逐渐变得紧张起来。“莉莉娅,你在哪?捷娜,快起来,莉莉娅不见——”

  “她在这里。”416告诉塞拉。

  她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来,不顾蓬乱的头发在身后散开,然后弯下腰查看着小女孩,双手护住她,边抬起头,用警惕和疑惑的眼神看着416,在等着他的答案。

  “她没事的。之前舔了糖块,结果睡不着,跑过来找我聊天。现在睡着了。”416简要地告诉了塞拉:“放心。”

  再三查看了莉莉娅的情况后,塞拉才缓缓点点头:“下次让我来就行了。”她又看了一眼莉莉娅,才起身回到另一边。416以为她要继续睡觉,但她却卷起被子返回416这边,然后在莉莉娅身边躺了下来,伸手搂住女童,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你也早点休息吧,佣兵先生。”

  “我这样就是在休息。”416告诉塞拉。

  而从头到尾,只有捷娜的鼾声一如既往没有变化。某种程度也可以算是很厉害。

  等到塞拉也重新睡着之后,416又回到了独自一人的状态。孤独而熟悉的状态。过去如此,现在亦然,将来也将继续。确定三个人都已经进入深睡眠后,他悄悄起身,走到了屋外,启动了加密通讯。

  “416报告。”

  “你好,特派员416。”艾瑞尔熟悉的声音传来。“频道已加密,请放心通话。”

  “我要报告一个私人委托。”

  “根据规定,特派员私下接受委托,不需要向组织报告。但他必须确定该委托不会损害组织的利益以及妨碍他当前正在执行的任务。”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组织完全禁止特派员私下接受他人委托,也就是俗话的接私活。但这种行为总是屡禁不止。直到“天堂时代”的心理学研究突飞猛进之后,组织发现那些接私活的特派员对组织的忠诚度反而高于那些从来不接私活,只接受组织委派任务的人。之后,组织便渐渐开放了这方面的限制。

  “我很熟悉组织的规定。但你知道我有上报的习惯。”416继续说道:“我要护送三个女性,两个成年一个儿童,前往自由港。也就是客户所在的地方。”

  “报酬是她们愿意配合我的新伪装身份,方便我在自由港展开活动,以便完成客户的要求。个人评估认为该委托符合我和组织的共同利益。”

  “收到,正在记录中。组织感谢你一如既往的忠诚。还有什么需要报告的吗?”

  “我的新身份是一个赏金猎人,名叫庄维克。请发送关于赏金猎人的各种数据资讯,以供参考。”

  “正在传输中……传输完成。特派员416,你的个人数据库剩余容量不足5%,艾瑞尔建议您尽早进行清理,避免影响您的个人心理健康。”

  艾瑞尔没有对他使用“庄维克”这个名字发表观点,让416有些失望。

  “了解。报告完毕。”

  “祝您任务顺利,特派员416。通讯结束。”

  “再见,艾瑞尔。”416关掉通讯,回到了屋中。如他所料,睡眠中的三人依旧,丝毫没有被他刚刚的行动惊醒。

  416开始检阅刚刚艾瑞尔传输过来的赏金猎人的相关资讯。

  信息量只能用浩如烟海来形容。囊括了数百年历史中组织能搜集到的所有赏金猎人的情报。从他们的名字、人种、国籍、身高、体重等系列个人信息,到他们的语言、行为、生活习惯,他们所用的武器,战斗风格,完成过哪些悬赏。其中许多还是以影像甚至是虚拟场景记录的方式传过来的。

  所有的这些资讯都储存在416大脑里的一个植入插件中。如果把它们一次性一股脑全部塞进416的大脑里,恐怕他的颅压会立即上升100倍,余生只能以植物人的方式存活。正确的方法是通过一台类似于安全屋的机械手术椅的器械,选择性地将他需要的信息输入416的脑中。

  但现在并没有这样的条件。他只能通过大脑植入物和附属插件有限的功能,选择性地挑了几个名气大的赏金猎人的文字版资料,投影在视网膜上,进行人工阅读。

  当然所谓人工阅读,也是插件辅助下一目百行的速度。

  虽然事实上416早就已经完成了赏金猎人庄维克的新人设。但多一些细节补充总是好的。

  他心满意足地为庄维克补充上了几处新细节,然后关掉了插件,准备为明天的启程做最后的休息。416最后习惯性地打量了屋子,他的目光扫过熟睡中的塞拉,和她怀中搂着的莉莉娅。

  瘦小的身形甚至撑不起这个小号的睡袋。

  和416在孤儿院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如此相似。迫使416去进行心理治疗的场景在他脑中又一次浮现,如此清晰。

  他不记得治疗的过程,但治疗结果是他永远忘记了这件事。

  永远?

  那他现在记得的这件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