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想象你的面前有一座用爬满青苔的条石,发霉的木头所修建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城堡,看起来就像那种睡前恐怖故事里吸血鬼或者女巫们居住的废弃古堡。
这便是凯恩走出马车之后所看到的。
“阿嚏——!”
他站在原地不动,对于是否要走近这样的一栋建筑有些迟疑,而夏末的热风则把那种老迈,腐朽的味道双手奉上,激的凯恩打了个喷嚏。
“这地方真的能住人么...”
揉了揉因为不适应这边气候而总是打喷嚏的鼻子,凯恩喃喃自语道,随即重新整理了一番衣领,扬起一名领主应该有的和善笑容,等着城堡里的靓丽女仆们出来迎接自己。
灼烧灵魂的冰凉烈酒,果冻般弹滑的美人嘴唇,松软舒适的天鹅绒大床...如果不是还要保持领主的威严,凯恩肯定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堕落生活。
......
“哞——!”
一头黑白花纹的奶牛优哉游哉走过凯恩正站着的土路,它注意到了一个在大太阳底下还穿着严严实实的白痴,那一声‘哞’的意思也许是‘你需要帮助吗?’
不过凯恩觉得奶牛的意思是‘你是哪里来的白痴?’
“老爷,您还没给车费呢...”
车夫犹犹豫豫地提醒让凯恩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升腾起来,“你着什么急?怎么的,家里房子着火了急着回去灭火啊?!”
面子有些挂不住的他从腰间解下钱袋子,骂完之后再问畏畏缩缩的马车夫,“多少钱?”
“一里五个铜子儿,从卡森镇到这走了三又五分之四里,您给我十九个铜子儿就好。”马车夫摘下毡帽,战战兢兢地说道。
凯恩伸手在钱袋子里摸来摸去,想了想,直接捏出两枚银币,“多出来的是赏你的。”,然后把银币丢进了毡帽里。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马车夫那饱受岁月风霜侵蚀的脸上显露出喜悦的神色,连连对凯恩行礼道谢。
他在城镇里拉人也才一个铜子儿,这多出来的一个铜子儿能够换来半条黑面包呢。
在马车夫的吆喝声中,那头骡子带动马车掉头,而这时,城堡的大门才被推开,一个人迈着不急不慢的步伐向着凯恩走来。
一个胖子,准确的说,是一个暴发户打扮,面相粗鄙,眼神狡诈的死胖子。
“是凯恩少爷么?”
闻言,凯恩皱起了眉头,挺直腰板,依靠身高优势俯瞰着这个胖子说:“我就是皇帝陛下的封臣,莱茵领的新伯爵,凯恩·德尔,你是谁?”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迅速的表情变化,眨眼之间就从那个眯眯眼盛气凌人的死胖子变成了一个笑的跟一朵盛开的菊花一样的死胖子。
“哎呀,都怪咱这眼睛小,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您来,咱真真是罪该万死!”
凯恩强忍下内心那股翻腾的恶心感,也回了对方一个微笑,“那阁下又是哪一位呢?”
“哎呀,还没有自我介绍来着,咱就是您父亲的管家了,叫咱塞恩就好。”
离得近了之后,凯恩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子人油儿味,当然他自己也是汗流浃背的,但总归是比这个管家塞恩来的得体。
“这座城堡啊,可是有年头了,最早是大反乱时期建造的,之后数次重建,最近一次重建还是您祖父出资重建的。”
“那至少...七十年了吧?”
凯恩在内心算了一下,随即得出了一个数字。
“七十二年,少爷...哦不,该叫您老爷了,一时改不过口来,您千万别计较。”塞恩亦步亦趋地跟着凯恩,陪他一起巡视这座古堡。
见这个家伙还能说出精确年份,这倒稍微让凯恩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一些。
但是城堡里糟糕的情况却令这点好印象瞬间就消散了。
“这城堡是从我父亲战死以后就再没维护过么?”
走进大厅里的凯恩勉强忍下了这阴冷潮湿的环境,但当他看到壁炉里那一窝耗子之后,还能说出这样委婉的指责实属不易。
塞恩听到凯恩的抱怨却没有辩解,反而是抱怨起来,“老爷呀,这已经是在下这六年来尽力维护的结果啦,领地的税收都得先去还老爷欠卡森子爵的债务,咱虽然有心想拿自己的钱贴补,但咱不过是个管家,手里的钱也不富裕呀...”
“债务?!什么债务?”
凯恩一下子瞪大了那双漂亮的湖蓝色眼睛,要是知道这具身体的老爹留了债务,那就算是打死他,凯恩也不会回这个穷乡僻壤当领主的。
塞恩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就是...就是...”
“就是一笔普通的债务而已,我的朋友。”
凯恩抬头向二楼望去,他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是一个青年,对凯恩报以微笑的同时,手里还端着酒杯在那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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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是卡森子爵的长子,伯爵阁下称呼我为威廉就好。”
在没有书的书房里,自称威廉的青年从卷轴匣里取出羊皮卷,再把它展开,摊在已经擦掉尘灰的方桌上。
然后,他松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凯恩自己拿起这张羊皮纸来查看。
“这是一份我父亲同阁下的父亲在黎明纪617年7月3日签订的契约。”
在凯恩查看羊皮纸的时候,威廉倚靠高背椅,摇晃着酒杯讲起内容来。
“根据他们两人签订的契约,我父亲为阁下的父亲提供了一笔贷款,好让阁下的父亲可以用它来作军费,没想到...您的父亲却在战争当中陨落了。”
“愿凯法斯伯爵的灵魂能在战神的神国里得到安息。”
这个故意拖长语气的家伙做了个祷告手势,随即继续说:“而他的债务,很遗憾就落到了阁下的肩上。”
“5400金币?!”
“那是贷款本身,如果算上利息,需要在后面加一个0才是。”1
凯恩终于意识到,塞恩所说的那个巨额债务的‘巨额’究竟是巨到了什么程度了。
虽然羊皮纸上有莱茵伯爵的印章和父亲的亲笔签名,但凯恩很难说服自己去偿还这么一笔巨额债务。
“为什么在我抵达莱茵领之前从未有人同我说过这笔债务的存在?”
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胖子塞恩,凯恩很怀疑这个混蛋的忠诚。
书房比大厅要暖和一些,因为从窗外正不断吹来灼热的风,还有阳光照进来。
塞恩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回答道;“这个...是因为根据皇帝陛下颁布的律法,欠债人的子嗣在成年之前无需偿还债务,咱不希望您从六年前起就为这笔债务而发愁,所以......”
凯恩被气笑了,他现在明白这两人是一伙的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自己现在跳进了这个陷阱,任人摆布。
“领地这六年的产出呢?我可知道这里的情况,盛产辣椒和胡椒,而且还有一座铜矿!应该能抵消掉绝大部分债务了吧?”
见凯恩还在挣扎,威廉笑着抿了一口酒,“这个嘛...因为您父亲那时急需钱来出动军队响应皇帝陛下的号召,所以他主动提高了利息,我刚刚所说的数目,正是去除掉领地税收抵消部分之后的结果。”
“砰!”
听到这,凯恩再也没法忍住内心的怒火,猛锤了桌子一拳站起来,指着威廉吼道;“你真以为老子怕你们不成?!先前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想还钱而已,没想到你们这么贪得无厌,我就不还了,怎么,你们要开战么?!”
对于凯恩这无赖般的举动,威廉给予的回应是扑哧一笑,随即,他把酒杯搁在桌上,翘起二郎腿看着凯恩。
“亲爱的伯爵阁下,你是觉得皇帝陛下会出面干涉,还是觉得那只存在于纸面上的莱茵领骑士团能帮你赢得胜利?”
言罢,他偏了下头,示意凯恩朝窗外望去。
从书房的窗户向外望,刚好可以看到三面环山的镇子唯一的道路上,有五十余名骑士停在那里,而他们所打的旗帜,便是卡森领的黑红双色旗。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杀了我,你们一样拿不到钱,还会面临礼仪官的调查!”
泄气的凯恩重新坐下来后说道,看样子是豁出去了。
“杀?哈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亲爱的伯爵阁下。”威廉做了个割喉的手势,随即摆着手哈哈大笑,“我们可是邻居,怎么会这么做呢?”
“我父亲和我都理解阁下的困境,所以,我们提出一份新的契约来帮助阁下度过难关。”
威廉从随身的储物袋里又取出一张崭新洁白的羊皮纸,微笑着递给凯恩。
“放心,不是新的贷款协议,我们是贵族,又不是专放贷的,不干那种会下地狱的恶事。”
听到对方的话之后,凯恩才放心地接过了羊皮纸,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这书房的霉味,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威廉阁下,要我说真心话的话,放贷的也许还能通过做好事来免于受地狱之苦呢。”
听到凯恩的暗讽,对方则面不改色,继续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只要您愿意将领地暂且托付给我父亲管理,那么我们保证,除非您和您的后代主动前来找我们偿还债务,否则卡森家族绝不会找您及您的后代要求偿还债务,并且我们还可以给予您三千枚帝国金币,让您能够在帝国的任何一个地方生活下去,这是一份很宽容的契约。”
“托付?”凯恩反问一句,然后站起身来,看着威廉再问:“托付?”
“是的,托付。”
......
“我理解,让您骤然做出这种决定很艰难,这样吧,我愿意给予您一日的考虑时间,明日,我和我的骑士再上门拜访,并且带走新的契约。”
威廉见凯恩一言不发,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起身的时候还端起了酒杯,似乎是要刻意刺激凯恩,他慢悠悠地说:“我看这偌大的城堡里也没个喝酒的杯子,这个银杯就留给伯爵用吧,放心,是用前天刚采出来的新银锻造的,很干净。”
“哎,伯爵阁下,咱知道您很愤怒,很委屈,但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塞恩就像刚才跟着凯恩一样跟着威廉,这个用领地养肥了自己的混蛋得意洋洋地高昂着头,故作好心地说道。
“我他妈弄死你!”
忽然暴起的凯恩拔出了腰间长剑想要把这个死胖子砍死,但他刚冲出书房就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士兵给架了回去。
“干什么?!放开我!混蛋!想造反吗你们!?”
“奉威廉阁下的命令,我们负责保护伯爵阁下的安全。”
面无表情的卫兵无论凯恩如何吼叫挣扎,都只用这一句话作为回应,直到凯恩精疲力尽,停止了挣扎为止。
“伯爵阁下,放心,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这座城堡里没有任何食物或者水源,以免您遭人下毒。”
胖子塞恩站在门外阴恻恻地说道,威胁的意味一览无余。
“混蛋,你侵吞了我的家产,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一起死!”
拄着剑做支撑,凯恩气喘吁吁地发誓道,如果眼神具有杀伤力,那么这个胖子早就变成一滩血肉了。
“侵吞家产?”胖子露出了做作的惊讶神情,“您是说,咱,胆敢侵吞一位高贵的伯爵的家产?”
他摊开手耸耸肩,“咱不过是一个卑微的管家,仰人鼻息而生存,咱怎么会有这个胆子呢?来啊。”
胖子拍拍手,指着凯恩说:“将咱们的伯爵大人‘保护’到金库去,那里可是整个城堡最为坚固的地方,应该能更好的保护伯爵大人,毕竟,窗户可真是太危险了...”
......
“呃啊——!”“扑通!”
伴随惨叫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扑通声,凯恩只能勉强护住自己的头部,等他停止翻滚时已经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伯爵阁下,希望您在城堡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是个美好的夜晚,啊,咱差点忘了,这也是您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那就祝您做个好梦~”
“哦对了,这个也给您。”
对方丢了什么东西下来,听那清脆的碰撞音,应该是那个银杯。
“这可是威廉阁下送给您的礼物,您一定要珍藏起来啊,毕竟,以后还要当传家宝传下去呢~”
死胖子塞恩那贱兮兮的声音带着回音不断撞进凯恩的脑海,而当听到关门声和上锁声之后,凯恩才松开保护头部的双臂,躺在潮湿的石砖上,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片刻后,他挣扎着坐起来,却惊讶地发现,那个银杯正自己朝着一个破旧的木箱滚动...